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羔和西兰的第一次咨询是在网上,那时他还没放寒假回家。
(资料图)
羔这十几年没什么长进,跟母亲耳濡目染学了一点本事——见人说人话,见鬼说鬼话。根据对方的面相仪态,揣测性格类型,投其所好地换上合适的社交面具。
短短几秒内,他半信半疑打量着这位年轻咨询师。
他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,刘海微卷,没有表情时看着很平和,不凶也不冷,这一点倒让羔半悬的心放下来不少。第一眼整洁、儒雅、淡然,羔想起了树杈上绽放的白玉兰,有着雪和玉做的瓣子——很奇怪,他并没有真正见过玉兰花长什么样子。
“小羔你好,”白玉兰开始簌簌摇晃,羔没完全回神,余光只瞥到他嘴唇颤动的残影,“我是西兰,毕业于协和医学院,主修临床医学,对心理学也有涉猎。做咨询师有将近五年了……”
声音很清亮,每句话的尾音都有点轻快的上扬,没有想象中那样冷淡。
不是白玉兰了,是一块晶亮灵动的薄荷糖。
奇怪的灵光和奇怪的反差,让羔忍不住咧嘴一笑,为了维持形象,又矜持地抿住唇,生怕抖落出不合时宜的秘密。
“可以和我分享一下有什么事情让你开心吗?在咨询期间每一点笑容和喜悦,都值得珍惜。”
羔犹豫了一下,还是把玉兰花和薄荷糖的联系讲给他听。西兰歪着脑袋笑了笑,光影错落在他的身旁,画面定格,与校园宣传片里衣袂飘飘的温和少年无异。羔有些恍惚,仍然有些难把他“专家履历”背后罗列的一堆头衔,和眼前这个笑意浅淡的男人混为一谈。
“距离我上一次静下心来读一本课外读物,不管是闲书还是名著,似乎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。读文献、写论文、评职称……太多太多现实层面的事情抓取了我的精神,也越来越觉得自己寡淡无趣了。能拥有这样奇妙的想象力,不屈服于世俗,是上天赐予你不可多得的宝藏。”
“唉,算了吧,”羔无奈地笑笑,“我妈一定会说我莫名其妙,经常胡思乱想。”
“为什么会得出这个结论呢?”
“她想逼迫我按她的意愿来,选不感兴趣的专业,和不感兴趣的人相亲,她总想操纵我,”羔眼神瞟向别处,长叹一口气,“经常很委屈……不知道什么时候是尽头。”
“有没有想过和你妈妈沟通一下?”
“说不通的,现在这样就行,”每次触及这方面的问题,羔就想快快一笔带过,“我爱我妈妈,我也恨她……不对,恨不了的,每次一想起她为我的付出,我就觉得再胡闹就是不懂事。”
“怎么会是不懂事呢?”西兰的声音汩汩如清泉,语速平稳地流,“恰恰相反,我看到的你,特别善良、体贴、包容,至始至终都在为他人着想。至于怨恨,也不完全是负面情绪,这证明着你的自我意识开始觉醒了。会产生矛盾和冲突,是因为童年时的内在小孩*没得到满足。今后你可以试着多去关心他,爱他,倾听他的心声,去问问他想要什么,而不是一味附和别人索要你什么。”
他说:“人要先学会爱自己。”
羔肩膀颤了颤,枯涩的眼睛忽然变得很酸。待在阴暗的洞穴太久了,现在有人在外面伸出手喊他出来吧,这里阳光明媚,他又害怕极了,唯恐自己的绝望太沉重,反而将施救者一同拽下泥潭。
或者,是害怕别人真正看到他最真实最原本的样子时,又摇了摇头,说,没救了。
“我……爱不起他,也不想去爱他。”他垂下眼睛,双手十扣紧在一起,这是一种下意识抗拒的姿态,“生命就像一根蜡烛,不管是燃烧到尽头还是半途熄灭,我都听天由命了。这样就是最好的归宿,我不要被拯救。”
空气静默了几秒。羔慢吞吞说完后,长长吐出一口白雾,有一种“我就知道我没救了”的预感,等待发落。
“你心里的内在小孩不是那么想的,小羔。”西兰看着羔的眼睛,平静地说,“你说,不要来救我,但是你眼睛里透露出来的求救意识却很强烈,我可以感受得到。你在求救。”
他只是看起来柔软年轻,可年长者的人生阅历摆在那里,就在寥寥数语中轻易窥见了自己的人生轨迹。
羔端起手边一杯热咖啡,小口小口地喝,液面的波纹和不断上升的氤氲热气掩住了他面容上的裂隙。
“是,我有想过求救,但心里一直有另外一种声音压过它,告诉我反抗无效,认清现实。”
“他们给我的爱很多,但好像都不是我想要的。我不想再要了,可他们还要不停地给我。收到了,就要拼命地还,就像还债一样。”羔这次说的很快,也许这样的想法早在心中模拟过千万次,说出口并不难。
“不过没关系,只要熬到我死了,就再也没有这些痛苦了。”
西兰突然跳开话题问:“最近有没有过伤害自己的念头?”
羔犹豫了一下,神经在那一霎绷紧,滞后几秒他才点点头,似乎还是担心他会跟父母说什么,就说:“你放心,我没有想过死,我要活着。尽可能多地还债,这样才能降低我的负罪感。”
他又说:“老师……您不要和我爸妈讲。尤其是我妈,说不通的。”
西兰无声笑了。
“我理解,也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。你不是逃避现实,而想努力缓解自己的压力,只是还没找到合适的方式来解决问题。”
眼睛的降水环境得到了充分的湿润,羔肩身颤抖,享受着这场出于释放而非仇恨的大雨。他埋下手掌压低哭声,很快满脸湿透了,被泪水洗涤着,像一块受伤的地毯。
西兰也只是一动不动坐在屏幕彼岸,静静地等他落泪,眼神没有怜悯,他知道来访者最不需要的就是怜悯。此刻,无言就是最好的安慰,他安慰着小羔,就像一味静谧的空气清新剂。
“小羔,如果你不介意的话,我们做朋友吧,以后你有任何困惑和烦心事都可以跟我说,我会竭尽所能帮助你摆脱困境。”看羔情绪慢慢稳定下来,西兰这么说道。
“诶?”羔没有完全反应过来。
“你愿意相信我吗?”
这回羔没有迟疑地点头。
“你也不用叫我老师,虽然我们相差有十多岁,但我很多方面并不比你厉害,也不喜欢用说教的姿态指挥你应该做什么,怎么做。”
“那……”
“叫我哥哥吧,我没有其他的兄弟姐妹,不过在你身上找到了弟弟的亲切感。况且,”西兰眨眨眼,黑框眼镜也压不住那副面孔的鲜活和灵动,“我也没那么老,是不是?”
羔把“高冷”一词和白玉兰彻底割席了。
“为了表现我的诚心,我可以先告诉你一个秘密。虽然我爸妈也曾强烈反对,一度和我要断绝关系,但其实并不丢人。”
西兰看着手上的戒指,又抬头看羔,眼神忽然变得狡黠:“我的爱人是个男生,是我高中时的同班同学。”
“他是教物理的,和你勉强算是半个同行。等你放假回上海,我们都可以一起见个面。”
——
*“内在小孩”这个概念最早是由著名心理学家荣格提出的,它在1940年首次出版的《儿童原型心理学》中,提到了这个名词。
内在小孩是从人类潜意识中诞生的,它代表的是人们内心最强大的冲动,最原始、最渴望的自我欲望。而内在小孩,也是一种隐喻,在精神分析和心理咨询中非常常见。
*
“我和阿魔在高二分到一个班,此后每次大考小考的第一名,几乎都是我们两人在争抢。那时年轻气盛,谁也不服谁,互相看不顺眼。高考后我去了北京,而他偏偏在最关键的考试考砸了,去了j大,此后就留在了上海。”
大佬的考砸果然不能和正常人等量齐观。羔暗暗咂舌,而且和哥哥还是校友。凡是跟海鸥有一点交界的共通性,都让他不由自主打起精神。
西兰推了推眼镜框,唇角上扬着,继续沉入回忆。曾经争锋相对的青涩年华,经他娓娓动听的口吻一渲染,颇有岁月的暖意。
“我们高中两年在同一个班里,都没说上几句话,都把对方当自己最大的假想敌,毕业以后才开始有频繁的联系。你说人是不是很奇怪?非要隔着距离,才能看到对方的好。”
“那其实和《窄门》里的主人公很像,”羔谨慎地接话,“‘距离产生美,也留给双方足够的个人空间,和冷静客观的思考余地。”
“小羔,”西兰微微一笑,颇有赞赏之意,“我怎么觉得,你看别人的问题还看得挺透彻的,能一眼觉察本质?”
羔不说话,只是笑。旁观他人棋局能大刀阔斧抓住本源,而处理自己的迷局却畏畏缩缩举步维艰。思维模式像是陷入了某种怪圈。
“当然,这样的感情注定不会一帆风顺的,”西兰话锋一转,“不可避免会涉及到一些非常现实的因素。”
羔似有所感:“是父母吗?”
西兰点了点头:“我是家里的独生子,知道我跟他交往,我妈激烈反对,说我是自私胡闹,又说我让他们在亲戚面前丢了大丑,翻来覆去都是那些说辞,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想回家,就在学校和医院之间两点一线地奔波,用学业和实习的忙碌来麻痹自己,逃避面对他们。”
“我学医要读八年嘛,时间跨度太大,中间的变数实在是太多了,而且我和他长期异地,说实话,我也没有抱十足的把握。如果他知难而退,那只能证明我看错了人,分了也在所不惜,伤心完、哭完,日子该怎么过就怎么过。”
羔从到到尾认真听着,随着故事的起承转合重重叹气。
“阿魔原本有出国深造的机会,不过为了能多陪我还是放弃了,现在他在c中做竞赛教练。我们在这里安家落户,贷款买了个小房子,整个过程没有花父母一分钱,未来的收入也够养活我们自己。当然,期间我也和我父母一直在磨,直到今年,他们终于有所松动,让我带阿魔回家过年了。”
数十年厚重的时间跨度,在他的诉说中轻轻一跃,许多艰辛苦涩都被温和的基调掩盖而去了。西兰的表情至始至终都是淡淡的柔和,仿佛事不关己,只是一个旁观者的缅怀罢了。
羔有点恍惚,在陪同西兰一起搭乘时光机的同时,在他的人生里,发现了许多自己的影子。每个人的经历虽然都是不可复制的,却总有相似的历史在重演。他的孤独和迷惘也并非世间独有。
强烈渴望被理解被看见的求生欲促使羔开口。
“我也有一个秘密,不过,是不可告人的。”
*
“我喜欢一个人,但我的喜欢太沉重,太罪恶,所以我对不起他。”羔紧盯着西兰的表情变化,确认无恙后,再抛出关键性的下半句,“他也是男生。”
“是和你爸爸一起找我那个男孩子吗?”
羔意外地挑眉,没有否认。
西兰用的是“那个男孩”,而不是“你哥哥”来称呼海鸥,但稍微动一动脑子就知道,以西兰的洞察力,发觉他们的兄弟关系不算什么难事。
他没明着说出来,或许是给羔留够了台阶下。
事实的窗户纸早就捅得稀巴烂,而两人都默契地装作没看见。沉默少顷,还是由羔亲自站出来,指出皇帝的新衣并不存在。
“他是我同父异母的亲哥哥。”他说。
“我知道,”西兰表情坦然,“和你见面前,我跟你爸还有你哥都了解了一下家庭情况。小羔,你和你哥哥能在这个家里平安无事长大到今天,已经非常不容易了,不要苛责自己,抱着过高的期待。”
羔用力眨了眨眼,抑制住又想落泪的冲动,他试着想再讲点什么,却只有“呃、然后、但是”这样无意义的语气停顿词,混乱不堪。
“ 没关系,你想到什么就说什么。”
羔有些紧张,捋了捋耳廓后掉出来的长发,看起来前言不搭后语地冒出一句:“我的出生带来了他妈妈的死亡。我对不起他。”
“我即便是什么也不做,仅仅是存活在他的眼皮底下,就是对他一遍遍的残忍。”
像呕干净最后一抹淤血,羔呼出一口白气,仍然心有余悸,身体却轻盈不少。这些罪恶和内疚像刀子一样日夜在他身体里刮着,但真正敞开来说的这一天,却没有想象中抓心抓肺的难捱。
“其实这个错误不该你来背负,这不是你的错,小羔。”西兰一字一句说,似在叹息,“你的出生与否都不是自己可以选择的,又怎么能够决定别人的生或者死呢?”
脑子嗡嗡一片,这次断联的时间有点久,久到羔的潜意识开始发呆神游,以为周围一切都不存在了。模糊的视线开始慢慢提高像素,羔一抹脸,才发现自己又一次用眼泪打湿了这次漫长的沉默。
而西兰一言不发,和之前一样,没有同情的眼光和措辞。在咨询中,流泪并不可耻,而是一次心灵的净化和洗涤。这时任何语言都显苍白,只有以静默来完成这场鉴照自我的祷告。
直到小羔哭泣声渐渐变小,西兰才开始继续说话。
“不要觉得你在家里可有可无不重要,至少我知道,你对他来说是很重要的。”
羔闻言,半信半疑地抬头看着西兰,眼睛红红的像只小兔子。
“他很喜欢你,可能比你自己想象中还要喜欢你。”西兰说,“他来找我时,只和我说了一句话。求求你,救救我弟弟。”
羔大脑混乱,不知道怎么回答,他呆愣了半晌,只好轻轻“哦”了一声。
“心理咨询这个行业,没有办法说开个处方就能药到病除。我也曾经做过临床手术,不管是肉体还是心灵的治疗,都不存在这样的灵丹妙药,但我会尽最大努力和你一起打开更多的心结,我也会想办法和你的父母聊聊——当然,我们之间的聊天内容都是保密的。我们一起探索,一起寻找更合适的出路好吗?小羔。”
羔攥皱了手中的纸巾团,低下头遮去又一波泪意,颤抖着点点头。
*
“话说起来,你哥哥和高中时的阿魔还有点像呢,冷冰冰的,话又少,眼神总是带着刺,第一眼看上去,就是一头不好惹的小狼。”西兰忽然笑得很有几分揶揄。
“……诶诶?”
“真正熟悉了,才发现更像一只忠诚、信念感很强的大狗狗。”
——
*写这两章对我来说都有点难度,毕竟我没有考心理咨询师资格证,全凭我日常和我的心理咨询师聊天状况,推测出的聊天模式。基本要点就是:不要轻易给别人建议,也不要用命令的口吻。如果文中有不恰当的地方请见谅
*
羔后来才知道,西兰也给海鸥做了心理咨询,尽管哥哥一直坚持认为自己没有任何问题。
过早逼迫自己成熟,内在小孩却始终没有长大。身上的刺是对外界也是对自己的残忍,因为不知所措,只好冷冷锋利着,不分敌我攻击着可能的寒冷或是温暖。毕竟,单单是不露声色地冷漠,已经是海鸥独自活到今天,才勉强摸索出的最大本领了。
西兰对他们兄弟俩的共同评价:“学会爱和被爱,是你们一生必修的功课。”
羔出来的时候,看到海鸥倾身靠着水族箱,也不知在沉思着什么。水波动着强弱不同的光谱,忽明忽暗的光带跃动在他的侧脸,不说话的样子,显得特别寂寞。
金鱼鳞片的浅光滑过海鸥的眼睛,成为了他的眼睛,明亮、神秘、深邃、冷静,灿如瑰宝,熄于冰冷。羔很少见到,在哥哥那张惯常倨傲的脸上,捕捉到这样的黯然。
一簇簇摇曳的火苗,自在若无物,空游无所依。看似自由,也困于这一方天地的自由。或许自由一词本就是个得天独厚的牢笼。
羔走近海鸥,轻轻唤了声哥,被海鸥一手牵住指尖。他学着海鸥刚刚的动作,隔着玻璃,触摸另一头摇摆远去的金鱼尾巴。
像是触及着另一个世界共生死的梦。
他们一起走出西兰家时,羔依旧辨不清世界的真幻。太阳沉入无比纯净的天际,明晃晃的金箭戳着眉眼,却带给不了羔十足的真切感。像是水族箱顶倒悬的灯管。
大概在上帝的眼中,我们也是那一簇簇金鱼吧?他想。世界是一个巨大的水缸,其中的花鸟石木,和地面上随风附和的树影,都是无关紧要的摆设品。
“哥,怎么了?”小金鱼吐出泡泡,天地复归平静。
海鸥没说话,只看着他,有些怏怏不乐。
羔不知道西兰和哥哥说了些什么,该给些安慰吧,也不知从何说起。两个同样站在迷雾中的人,连自己的方向都一筹莫展,更怕引人误入歧途。
他还想张口,问海鸥自己可以帮什么忙,就被牢牢扣进了怀里。
海鸥不贪心,他就要了一个拥抱。不关任何情欲和占有,只是寻求着温暖庇护的本能,闭着眼,很乖,笨拙地抱。
他比羔高大一些,而今却耷垂着头靠在他颈侧,皱巴巴地蜷缩着,显得很可怜很疲惫的样子。他侧脸紧贴羔的长发,两人的黑发交缠在一起。
羔的指尖很轻地搭他的后背,摩挲了几下作为安抚,没有多余的逾矩。见海鸥没反应,他再小心把头偏过一点点角度,看海鸥那张近在咫尺的完美面孔。密绒绒的睫羽,被阳光绣上了金线,显得漂亮又脆弱。颤颤巍巍,像是在索吻。
羔的嘴唇离它们仅咫尺之遥,于是他无声地做口型说“我爱你”,飘飘然如蝴蝶,封缄了睫毛的轻颤。
世界在他们身旁结茧,封蔽了一切可闻的声响。耀目的阳光是唯一可视的白,白得恍若隆冬的盛夏。
这不是他们第一次拥抱,可这是羔第一次从拥抱中,获得了未来诞生于此刻的信念。过去的悲欢如退潮后的碣石屹立于眼前,沉默将他们裹挟,一并深拥。羔无数次想赞美沉默,却总是眼含热泪,哑口无言。
海鸥再站直起身时,眼神里的光慢慢归位,凝结成小羔最熟悉的模样。他望向羔,答非所问,但语气肯定:“再给我一点时间。”
羔点了点头说好。
他没追问什么事,也没说算了,到底是不够狠心,舍不得快刀斩乱麻。他和海鸥的纠葛,是掺杂着血泪的蜜,哪怕是饮鸩止渴,也不吝献祭以同等剧烈的狂喜和悲哀。
他们彼此袒露,又各自封锁,始终没有把一切敞开,逐字逐句,掰开了揉碎了讲。没有可供临摹的参考系,他们的感情和未来都是孤本,在没有记载的历史里,空白着,也孤单着。
羔在书上见过一句话,只有心智健全的人才能谈恋爱,妄图用爱情治病,只会病得越来越严重。他和海鸥共享着原生家庭带来的创伤,或许终其一生也无法愈合。
他们甚至做不了自己的医者,只能尽蹩脚笨拙的方式,争先恐后地用自己体温尚暖的部分贴紧对方,仿佛仅仅只是挨着彼此,就能遗忘从前的伤痛。
这样就很好,羔默默得出这个结论,如同背诵公式概念,强化记忆了一遍:“这样就很好。”
海鸥没在家待多久就被召回校训练了,他说今年还有几场大赛,作为主力不能缺席。
而今年假期在家,也没有以往那么难熬。大约是西兰找父母约谈了的缘故,杨小娟对他的行踪从事事盘查到主动问他“要不要出去见见同学”,配上小心翼翼的笑脸和闪烁其词的试探,反而让羔第一感惊悚又不自在。
不过好在转专业和相亲的事就此揭过,如果要羔来形容的当下状态,那就是由死缓过渡到了无期徒刑。
总算跨过了至暗时刻,总归有希望,羔对自己说,一遍遍地说,这样就很好。
再次见到哥哥是在机场。羔准备乘飞机返回学校,海鸥和杨小娟去给他送行。
再见即是再见,羔其实不是很希望海鸥过来,否则他可以硬着心肠一路走到底,而不是揉着将出未出的泪水,抗拒着,又被那目光的引力所拉回。
他一直在想,自己当初选择去外地读书,是否就为期待这一刻分别。把自己作为一颗石子,泄愤般投掷进茫茫人海,背向父母,背向海鸥,只留给世界一个决绝的背影,是件很酷的事情。
有杨小娟在场的缘故,海鸥只是侧身拍了拍小羔的肩膀,亲切而不失分寸。分开之际,火红的薄云与鸟鸣声悉数消隐,落日与铅直的地平线逐步缝合,隐秘地藏起大地的伤口。
海鸥低声说:“再等等我。”
羔点头应着:“好的。”
海鸥说了让他等,那等就好了,等待是充满希望又无望的循环小数。
他们告别。没有拥抱亲吻,没有挥手告别,更没有一步三回头。羔走入灰蓝和明红交织的晚霞,火把悬在天边,即将漫过头顶,就像一场盛大的悬而未决。
当安检口在他身后关闭时,仿佛所有爱恨至深的纠葛也在此刻斩断了,他不再是华雄杰和杨小娟的小儿子,海鸥的弟弟,他只是他自己,血缘是他这辈子最无力的亏欠和最恶毒的诅咒。
他应该是擅长离别的才对,他应该是高兴解脱的才对。可仅仅是随意往窗外瞥一眼,就一眼,他都能确信,海鸥一直站在原地,看着他的方向,看着他消失在视线尽头,罚站一样迎光而立,像是守望着向日葵的稻草人。
不用亲眼所见,都能在脑海中浮现出海鸥的站姿神态。
羔张皇回头。前不久才被烘干的不舍再度泛滥,盛大的希望和盛大的孤独叠加在一起,化成无边的金色洪流,将一切冲决。他闭眼定了定神,把书摊开在折叠桌上读,读那个早已翻阅过无数次的故事结局。
因为抱着与你重逢的期待,在我眼里最险峻的小道也总是最好的。
重复着这句话,仿佛是为了给自己注入多一分信念,羔抱紧海鸥的外套,深吸一口气,转头看窗外起伏的波涛连云。他听见了鸥鸟的呼吸,看到了远山的悲悯。他笑着笑着,就弯腰埋首,流出了眼泪。
泪水滚落在书上,《窄门》的最后一页,一颗一颗,像是铿锵有力的句点,更像是未完待续的省略号。
“所以,你觉得这种无望的爱情可以在我们心目中留存那么长时间吗?”
“是的,朱丽叶特。”
“尽管在生活的摧残下,每日栉风沐雨,这爱火依旧燃烧不灭吗?”
……
——
一点金鱼小华的灵感
——
*文中加粗的话均出自《窄门》。《窄门》是一本对我写文的爱情观和性启蒙影响最大的一本书,简单介绍一下讲什么。
男主和女主是青梅竹马相恋,而女主因为宗教信仰和原生家庭等复杂原因,对感情抱有极高的理想期待,她所追求的是完美且永恒的爱情,无法容忍一丝不完美。两个人心理上的芥蒂,在相爱中无数次纠结痛苦,最后女主病逝,男主终身未婚,念念不忘。
文中最后一段就是女主去世后,男主孤身一人,他的表妹朱丽叶特为了劝他认清事实振作起来,两个人进行的对话。对话显示出的意思,就是男主并没有忘却女主,即便是她死了,他也不可能因此移情别恋。
第一次读完窄门的时候真的很懵,感觉就是一篇烂大街的虐恋言情,居然还能得诺奖,后面又读了几次之后,才大概理解它想说什么。这本书需要有一定阅读基础和人生阅历的人才能看懂。
我从书中获得启发,也非常喜欢研究窄门式的爱情。本人对于hcy水仙有非常重的感情洁癖,它和其他的原耽同人都不一样,后者你玩再花我也可以接受,水仙不行。
我喜欢写的cp应该也是类似这种类型,双箭头相爱,没有白月光第三者替身梗,就着重探究他们的心理、情感变化和各种极限拉扯。
我觉得鸥羔的感情里,骨科算是其中一项极大的障碍,除此之外,任何感情不是你爱我我爱你就能一拍即合皆大欢喜的。
以上是我的灵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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